第 17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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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 章
“拜拜！下回見咯。”尤露站在宿舍樓下與餘偉道別。
經歷一下午和諧的相處，餘偉心情大好，“下次九寨溝玩啊，我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！”
尤露笑瞇瞇點頭，等他的車開出小區徹底不見後，神色便寂靜下來，上樓去拿了包，掃一輛小黃車前往同區不遠處的另一個小區。
這是個市中心的老破小，墻上已經有了“拆”的字樣，但由於種種原因，多年並未動工。尤露先去菜市場買了豬肉和青菜，順道又買了大袋的米面油，穿過小區裏玩捉迷藏的小孩，提著大包小包拐進最角落的那棟樓。
爬上五層樓梯，她已經氣喘籲籲，左邊那道門門口貼著兩幅年份久遠的對聯，上頭的字歪歪扭扭，像是小學生的筆跡。
見大門虛掩著，尤露嘆了口氣，徑直推開門大聲喊道：“王佳麗！你又不關門！”
是一間破舊到鐵門銹跡斑駁的小屋子，只有兩室一廳，六十來平，玄關處的垃圾袋裏裝著不少泡面的紙袋子，被很細心地折疊好包進廢舊報紙裏，但尤露還是看見了，皺著眉一步踏進屋。
廚房裏傳來淡淡的米粥香氣，水流的聲音停住，一個身材略有些臃腫的婦人從門框處探出頭來，喜悅一瞬，隨後似乎是想起什麽，用身體擋在廚房門口，幹笑道：“你怎麽忽然回來啦？”
尤露松開眉頭，嘆了口氣，走過去借著挽她手臂的力道將人挪開，一眼就看見被大量疊好的紙盒子塞滿的櫥櫃，已經塞不下，破爛紙盒的角露出來還沾著未清理幹凈的黃色膠布。因為這個廚房常年漏水也潮濕的環境，紙盒子邊緣已經被浸成深色，隱隱散發出濡濕難聞的氣味。
“我、我這不是無聊嘛一天天，就在院子裏跟那些老人婆聊天，順手就撿了……”
這囁喏著說話的婦人已至中年，眼角的魚尾紋很深，但從挺直的鼻梁和柔嫩的嘴唇還是依稀能看出一些當年的美貌。
尤露沒說什麽，關上門走進廚房，將買來的米面油一一歸置好，挽起袖子接手了老婦正在清洗的蔬菜。
“你又只吃小米粥？”她探頭看了眼鍋裏的內容，皺眉：“說了多少次不營養，得補充蛋白質啊。”
王佳麗還沈浸在她突然出現的喜悅和做壞事被發現的不安裏，這會兒才回過神擔憂道：“你不上班嗎，怎麽回來了呀。”
尤露洗凈青菜，將豬肉也剁碎，一道放進鍋裏煮著，一邊幫她將堆滿的廚餘垃圾清理了，一邊說：“我結束加油站的輪崗了，現在在公司上班，今天剛回來呢。”
王佳麗一拍手掌，高興道：“哎呀！那你不是以後再也不用加油了！我就說這什麽公司呀，要在我們那年頭，大學生可都是搶著要的，哪還能被分到山溝溝裏做苦力呢。”
尤露盛上粥端到餐廳拍拍手，“現在滿大街都是大學生，你以為還像那會兒呢。”
王佳麗喜滋滋地坐下，還是忍不住誇她：“你可跟那些大學生不一樣，你的出身……”她嘆了口氣：“唉，不說這個。你能考上咱們最好的大學，畢業了又一下子進了這好單位，爭氣！”
尤露斂下眸子，低聲說：“他們不管我才是好事呢，我再爭氣，沒有你就什麽也不是。”
“這話說的，”王佳麗擺擺手，有點兒承不住這話裏的重大意味似的：“當初你要是讀個研究生，北京那個單位就能收你了。可惜……你說你為我節約啥子呢，我一把老骨頭也沒地方花錢，供你讀個研究生還是綽綽有餘……”
尤露輕輕放下筷子，黑亮的眼睛靜靜看著她，也不說話。
她神色沈寂，王佳麗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，趕緊轉移話題：“那你現在住哪兒啊？要不要過來跟媽一起住，不過我這兒條件不好，要拆的房子，可比不得旁的那些小區。”
不過她還是沒忍住再次嘆了口氣。
當初她到川西一個極偏僻的地方支教，那地方人窮志短，能進課堂的女孩兒屈指可數，然後某個暴雨的清晨，一個渾身泥濘的女孩出現在教室後門。
那是十二歲的尤露，黑瘦得不如她家裏八歲的侄女。穿著老舊的汗衫和破出腳趾的布鞋，站在雨裏，就像是一朵風雨飄搖中即將被荒山林土全然覆蓋住的野花，唯有一雙眼睛黑亮得驚人，透出一點兒殘餘卻極強勁的生命力。
“沒事兒，我們公司包住呢。”
尤露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，“就在附近不遠，跟同事們住一起工作有用，也方便照顧你。”
王佳麗從回憶中抽出身，又開心起來：“哎喲，你看看這單位多好，咱們這兒寸金寸土的地段還給包住呢。”她說著想到什麽，又補充：“我們這兒說是近期就要拆了，聽說錢還不少，到時候我就用這錢在附近買一套……”
尤露覺得有點不對，皺眉道：“你可別被騙了，這邊既然拖了那麽多年都拆不了，現在也不是說拆就拆的，其中的彎彎繞繞多著。”
“哎呀，你別看我老了，當年好歹也是個大學生呢，這點還是能分清的。”王佳麗撇嘴：“那是隔壁那棟樓的你李阿姨，家裏兒子就在這邊的房產局上班兒呢，消息靠譜。”
尤露搖頭：“總之你得小心，一個老人家無依無靠的，多少人盯著這拆遷款。”
“什麽無依無靠，這不是有你呢嘛。”王佳麗擺手：“知道知道，你可別老操心我，自個兒回去好好工作，跟領導搞好關系，曉得不？”
尤露點頭，依然不放心：“等我空下來，你詳細跟我說說這件事。”
王佳麗抿唇：“露露啊，我知道你擔心我，我雖然現在……不太好，但是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，你別太擔心，我都曉得的。”
當年王佳麗將尤露從深山裏帶出來，尤露已經將她看作是自己這輩子最親的、也是唯一的親人了，不過這種半道扭到一起的親情，總是少不了一些猶疑，加上後來那些年又發生一些事，王佳麗從一個生活優越的獨生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，自信心早就一蹶不振，總是覺得自己會拖累尤露。
先前她提到的北京公司，就是尤露曾在大學期間去實習過的大公司，本來是王佳麗托人讓她去的，但因為她本身的影響力早不如從前，尤露沒能留在那裏。
但王佳麗一直堅信只要尤露提升學歷，考上研究生就可以順利留下，於是又開始責怪自己人窮，沒能給尤露再讀幾年書的底氣，早早就結束優異的學業被迫去找工作。
想到這裏，王佳麗又忍不住：“還有……你也工作了，可不要成天只知道上班，像我挺沒用不能給你好的生活，還是得找個家庭條件好的男人……”
她說著，眼見尤露表情不對，噤聲了。
尤露眼皮也沒擡，“我有你就夠了。”
王佳麗“哎呀”一聲，很秀氣地放下筷子，“你是不是因為當年……那是我識人不清，世上男人那麽多，你又聰明，好好挑揀總能找到合適的好人……”
“好啦好啦，您可別叨叨了，我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不好嗎？”尤露湊過去挽住她的手臂搖晃，開著玩笑打岔：“男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。”
王佳麗到現在像個小孩似的，隨便幾句話就能重聚笑顏，這就被哄好了，然後又反覆地郁結起來：“不過，你這單位雖然是大公司，但始終是沒有公務員好啊，要不是你那個爸……”
她說著忽然噤聲，仔細觀察尤露的表情，見其沒什麽反應，卻也不敢再說，乖乖吃起飯來。
尤露像是沒聽到，仍舊微笑著不斷把菜裏的肉夾到她碗裏。
兩人吃完飯，尤露幫她收拾了房間，又陪著在小區溜達了一會兒，便在老人念叨中回宿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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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拜拜！下回見咯。”尤露站在宿舍樓下與餘偉道別。
經歷一下午和諧的相處，餘偉心情大好，“下次九寨溝玩啊，我帶你去吃香的喝辣的！”
尤露笑瞇瞇點頭，等他的車開出小區徹底不見後，神色便寂靜下來，上樓去拿了包，掃一輛小黃車前往同區不遠處的另一個小區。
這是個市中心的老破小，墻上已經有了“拆”的字樣，但由於種種原因，多年並未動工。尤露先去菜市場買了豬肉和青菜，順道又買了大袋的米面油，穿過小區裏玩捉迷藏的小孩，提著大包小包拐進最角落的那棟樓。
爬上五層樓梯，她已經氣喘籲籲，左邊那道門門口貼著兩幅年份久遠的對聯，上頭的字歪歪扭扭，像是小學生的筆跡。
見大門虛掩著，尤露嘆了口氣，徑直推開門大聲喊道：“王佳麗！你又不關門！”
是一間破舊到鐵門銹跡斑駁的小屋子，只有兩室一廳，六十來平，玄關處的垃圾袋裏裝著不少泡面的紙袋子，被很細心地折疊好包進廢舊報紙裏，但尤露還是看見了，皺著眉一步踏進屋。
廚房裏傳來淡淡的米粥香氣，水流的聲音停住，一個身材略有些臃腫的婦人從門框處探出頭來，喜悅一瞬，隨後似乎是想起什麽，用身體擋在廚房門口，幹笑道：“你怎麽忽然回來啦？”
尤露松開眉頭，嘆了口氣，走過去借著挽她手臂的力道將人挪開，一眼就看見被大量疊好的紙盒子塞滿的櫥櫃，已經塞不下，破爛紙盒的角露出來還沾著未清理幹凈的黃色膠布。因為這個廚房常年漏水也潮濕的環境，紙盒子邊緣已經被浸成深色，隱隱散發出濡濕難聞的氣味。
“我、我這不是無聊嘛一天天，就在院子裏跟那些老人婆聊天，順手就撿了……”
這囁喏著說話的婦人已至中年，眼角的魚尾紋很深，但從挺直的鼻梁和柔嫩的嘴唇還是依稀能看出一些當年的美貌。
尤露沒說什麽，關上門走進廚房，將買來的米面油一一歸置好，挽起袖子接手了老婦正在清洗的蔬菜。
“你又只吃小米粥？”她探頭看了眼鍋裏的內容，皺眉：“說了多少次不營養，得補充蛋白質啊。”
王佳麗還沈浸在她突然出現的喜悅和做壞事被發現的不安裏，這會兒才回過神擔憂道：“你不上班嗎，怎麽回來了呀。”
尤露洗凈青菜，將豬肉也剁碎，一道放進鍋裏煮著，一邊幫她將堆滿的廚餘垃圾清理了，一邊說：“我結束加油站的輪崗了，現在在公司上班，今天剛回來呢。”
王佳麗一拍手掌，高興道：“哎呀！那你不是以後再也不用加油了！我就說這什麽公司呀，要在我們那年頭，大學生可都是搶著要的，哪還能被分到山溝溝裏做苦力呢。”
尤露盛上粥端到餐廳拍拍手，“現在滿大街都是大學生，你以為還像那會兒呢。”
王佳麗喜滋滋地坐下，還是忍不住誇她：“你可跟那些大學生不一樣，你的出身……”她嘆了口氣：“唉，不說這個。你能考上咱們最好的大學，畢業了又一下子進了這好單位，爭氣！”
尤露斂下眸子，低聲說：“他們不管我才是好事呢，我再爭氣，沒有你就什麽也不是。”
“這話說的，”王佳麗擺擺手，有點兒承不住這話裏的重大意味似的：“當初你要是讀個研究生，北京那個單位就能收你了。可惜……你說你為我節約啥子呢，我一把老骨頭也沒地方花錢，供你讀個研究生還是綽綽有餘……”
尤露輕輕放下筷子，黑亮的眼睛靜靜看著她，也不說話。
她神色沈寂，王佳麗意識到自己說多了話，趕緊轉移話題：“那你現在住哪兒啊？要不要過來跟媽一起住，不過我這兒條件不好，要拆的房子，可比不得旁的那些小區。”
不過她還是沒忍住再次嘆了口氣。
當初她到川西一個極偏僻的地方支教，那地方人窮志短，能進課堂的女孩兒屈指可數，然後某個暴雨的清晨，一個渾身泥濘的女孩出現在教室後門。
那是十二歲的尤露，黑瘦得不如她家裏八歲的侄女。穿著老舊的汗衫和破出腳趾的布鞋，站在雨裏，就像是一朵風雨飄搖中即將被荒山林土全然覆蓋住的野花，唯有一雙眼睛黑亮得驚人，透出一點兒殘餘卻極強勁的生命力。
“沒事兒，我們公司包住呢。”
尤露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，“就在附近不遠，跟同事們住一起工作有用，也方便照顧你。”
王佳麗從回憶中抽出身，又開心起來：“哎喲，你看看這單位多好，咱們這兒寸金寸土的地段還給包住呢。”她說著想到什麽，又補充：“我們這兒說是近期就要拆了，聽說錢還不少，到時候我就用這錢在附近買一套……”
尤露覺得有點不對，皺眉道：“你可別被騙了，這邊既然拖了那麽多年都拆不了，現在也不是說拆就拆的，其中的彎彎繞繞多著。”
“哎呀，你別看我老了，當年好歹也是個大學生呢，這點還是能分清的。”王佳麗撇嘴：“那是隔壁那棟樓的你李阿姨，家裏兒子就在這邊的房產局上班兒呢，消息靠譜。”
尤露搖頭：“總之你得小心，一個老人家無依無靠的，多少人盯著這拆遷款。”
“什麽無依無靠，這不是有你呢嘛。”王佳麗擺手：“知道知道，你可別老操心我，自個兒回去好好工作，跟領導搞好關系，曉得不？”
尤露點頭，依然不放心：“等我空下來，你詳細跟我說說這件事。”
王佳麗抿唇：“露露啊，我知道你擔心我，我雖然現在……不太好，但是基本的判斷力還是有的，你別太擔心，我都曉得的。”
當年王佳麗將尤露從深山裏帶出來，尤露已經將她看作是自己這輩子最親的、也是唯一的親人了，不過這種半道扭到一起的親情，總是少不了一些猶疑，加上後來那些年又發生一些事，王佳麗從一個生活優越的獨生女變成現在這個樣子，自信心早就一蹶不振，總是覺得自己會拖累尤露。
先前她提到的北京公司，就是尤露曾在大學期間去實習過的大公司，本來是王佳麗托人讓她去的，但因為她本身的影響力早不如從前，尤露沒能留在那裏。
但王佳麗一直堅信只要尤露提升學歷，考上研究生就可以順利留下，於是又開始責怪自己人窮，沒能給尤露再讀幾年書的底氣，早早就結束優異的學業被迫去找工作。
想到這裏，王佳麗又忍不住：“還有……你也工作了，可不要成天只知道上班，像我挺沒用不能給你好的生活，還是得找個家庭條件好的男人……”
她說著，眼見尤露表情不對，噤聲了。
尤露眼皮也沒擡，“我有你就夠了。”
王佳麗“哎呀”一聲，很秀氣地放下筷子，“你是不是因為當年……那是我識人不清，世上男人那麽多，你又聰明，好好挑揀總能找到合適的好人……”
“好啦好啦，您可別叨叨了，我一輩子留在你身邊不好嗎？”尤露湊過去挽住她的手臂搖晃，開著玩笑打岔：“男人只會影響我賺錢的速度。”
王佳麗到現在像個小孩似的，隨便幾句話就能重聚笑顏，這就被哄好了，然後又反覆地郁結起來：“不過，你這單位雖然是大公司，但始終是沒有公務員好啊，要不是你那個爸……”
她說著忽然噤聲，仔細觀察尤露的表情，見其沒什麽反應，卻也不敢再說，乖乖吃起飯來。
尤露像是沒聽到，仍舊微笑著不斷把菜裏的肉夾到她碗裏。
兩人吃完飯，尤露幫她收拾了房間，又陪著在小區溜達了一會兒，便在老人念叨中回宿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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